亞媽, 我翻嚟啦!

— 黎巧娉

夫妻商量

早幾天媽咪早上起來跌倒,入了醫院接受治療和觀察病源。幸好她沒有骨折,只是手臂有瘀傷。

“我好想返香港睇媽咪,但唔知返唔返好。” 清晨散步時,我同身邊嘅老公講。
“好喀,想返就返啦。” 他說。
“不過,我唔知返到去可唔可以見到媽咪!因為而家喺新冠疫情之下, 醫院唔可以探訪㗎。另外,如果她被安排入住臨時老人院,一樣都無得探,咁就等於白行一趟。又如果我可以照顧到媽咪, 到我離開嘅時候, 怕佢會好唔捨得我…..” 我說。
“咁都冇法子㗎。 不過返去總有著數。一. 就算見唔到媽咪都無悔,至少試過。二. 好多機㑹是要親身在場先可以把握到。如果而家你唔試下返去見媽咪, 唔知幾時至有機會。三. 你可以舒緩妹妹的壓力。…..我退休嘅其中一個原因,都喺畀到屋企需要我嘅時候作支援….” 他說。
“ 喺嘅”, 我心裏回應著,同時想著另一個可能性:雖然醫院社工話多數會先安排媽咪入臨時院舍, 原因可能會是妹妹說媽出院後,在家無人可照顧(妹妹全職,亦沒有女傭,媽咪一向是獨居的),而並非媽咪嘅狀態差到不可以在家被照顧。我開解自己說: “病人出院後嘅安排,家人應該喺有決定權㗎。”

我決定返香港數月照顧母親。

闖關申請回港

散步完回家,我就開始上網查找疫情下豁免出境限制的可能性和手續。過程是先要在港的妹妹聯絡醫院方面,寫信證明媽咪的現况,需要家居照顧;跟住就喺找機票啦, 酒店啦, 接著的是同我工作的組長商量,我要請假幾個月的可能性。

機位好少,但是價錢令我喜出望外。 因為幾個月前我曾經查過飛香港機票價錢, 大概要5000澳元。 而當時只要1300多澳元(註一) 。我急忙當下先訂了機票。三日後,收到妹妹email來的醫生信,內容十分精簡,” … Age xxx, has dementia, now in hospital….” 。我便立刻在Department of Home Affairs 網上申請特許離境,不久兩天後我便收到批准通知,比預期快。 我便再找早一些的機票和訂酒店。最後一關就是要通過出發前72小時內的新冠檢測。

踏上征途

終於我可以在1月25日飛往香港。老公和女兒送我到機場,我從未見過機場離境大堂外是沒有車輛行駛的。進入離境大堂走了幾分鐘後仲未見到人影,走到國泰櫃檯,只有四個地勤,和幾個旅客做登記。

前幾日我已從網上找過些視頻,了解他們入香港機場嘅經驗。有兩個從英國返港的人,配備充足,身穿雨褸,眼帶goggles,戴手套,裝備好不嚇人。雖然妹妹亦提醒我在機內一定要穿著雨褸作全身隔離保護,我卻只帶了雨笠,消毒紙巾和口罩。

過關不用排隊,一路走到國泰候機處,看不見有其他航班,只見寥寥可數的四 、五個同班機的乘客在候機。大家都很relaxed,沒有 “雨衣怪客”。心想這麼少乘客,國泰都有航班,真的好多謝它。除了上次搭以色列航機感到好寬敞外,今次更是豪了,十多個乘客連空姐、機師,包起了整部Airbus。

在機艙內規定要戴口罩。坐在我斜前方的年青西人根本就唔跟規矩戴口罩,他將口罩拉到下巴之下。真是自欺欺人,會害人害己。好,我就按鍵叫空姐來,舉報他, 哼!

香港時間九點多,飛機降落啦。搭過接駁巴士和軌車便抵達機場大樓。步出車間,我看到有些地方拉上顏色膠紙條和指示牌,不准行人通過。而且在每個轉彎或上落處,都有工作人員把守,指示你前進的方向,不容你走失。

他們都很有禮貌,且好願意幫手。因為好多表格都要先在手機填妥。我搞錯了些地方,不見了個QR code,要勞煩工作人員幫我從新再做過。

再走過一大段路,眼前見到一個大堂,兩邊排了兩條由長枱組成的長行,每個枱後都有工作人員坐著。原來這是條流水線,每個人負責一個特定項目,例如首先確認你在手機申報了入境健康情況,然後到下一個人員核實你別的資料….. 另一個替你解釋在21天隔離時要做和不可做的事(dos and don’ts)….下一位就同我帶上個好似手錶的膠帶。這個就是追蹤器,要隔離完畢,用剪刀才可以剪掉它。最後就輪到去檢測枱做深喉檢測。中間經過一張枱,枱上擺放著樽裝水、三文治、餅乾。工作人員示意可隨便享用,我那裏有胃口呢,多謝。

做完檢測後, 就跟指示牌去下一個區間。找到了有我編號的座位坐下,靜待結果。那裏的佈置和我們以前考公開試的枱櫈擺放一樣,是座位相隔較遠。

環顧四周,大家都合作地坐著,睇手機、做伸展運動,看書,鴉雀無聲…..我就坐吓、伸展吓。 
等了個多小時吧,終於有人來告訴我們可以去另一個地方,但大家卻不明所以,後來才明白我可以走啦。

他們按我們訂了酒店的地區,將我們分批排隊,接載我們到酒店。車輛似是14座位一般大小。
我的酒店在東涌,是第一站下車,真好。同行落車的只有另一位年輕女子,是因公幹從杜拜飛來的。當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啦。 酒店內只有一個女服務員在接待處。很快便登記好,但該服務員再三叮囑,房卡只可以開門一次。若我出門外,門關上後便不能再開(你懂啦)。

步出升降機,趕快去找我的房間。看見每一個房間門側邊都擺放著一張椅子,椅身都滿纏著透明薄膠紙。 嘩,好安全啫!翌日便確實我的猜想對了, 這是個放物資和餐食的 “枱子”。工作人員送餐後,會 “ding-dong”示意, 要稍候才可開門拿取它。所以真的是隔離,連 “ 獄卒” 的臉也看不到的。

打開房門,眼前見到黑黑的一大片,其中浮現著無數點點不同顏色的亮光。我走向前細望,是大窗外的夜色。雖然我實在好累,但是都逃不過她寧靜卻蕴藏著活潑的美,多看了她幾眼。入房後,第一件指定動作是在房間至廁所至房門走一個轉,讓我條手帶接收器知道我已經入咗房間,及大門的位置。如果我踏出房間,他們就即時知道我溜走了。

之後就向家人報了平安,及看看房間有甚麼物資。這酒店預備得好細心,有一筒消毒濕布、清潔用抹布、一大箱24支樽裝水、yoga mat、洗衣液,一卷垃圾膠袋 (註二)。我略為清潔了最需要的地方,如電話和床頭櫃,便趕快沖個涼,倒頭便睡。

翌日一覺醒來,第一件事當然是感謝天主。然後跳落床看看窗外究竟,原來我面對的是機場,右邊是跑道,左邊是國泰港龍大樓,前面的一小片海可能是吐露港的部份,遠方是屯門,更遠些應是中國大陸吧?

海邊對出有兩隻船,船身載滿沙堆。酒店外的海旁,有工人正在堆砌石欄。亦有類似工作船載人駛入這條水道 ….情境是生氣盎然的。

慶幸訂了一個有海景的房間。如果在這21日內,在這百多平方呎的斗室不能保持身心健康,我又那來能力去照顧母親呢? 

食過早餐,盤算手上的急務,最急的就是要知道母親的病情進展。母親是在公立醫院接受護理,如要了解她的進展及復康計劃,是先要透過護士提出要求安排,才可以與醫生通話。我聯絡了護士,然後耐心地、被動地等候他們的回電。 

我回去的目的,是在這幾個月內好好照顧母親,使她能回復以前的健康水平。這樣,她仍可以住在家裏,工人也容易照顧她。其次是舒緩妹妹照顧母親的壓力。 

跟著,我便定下小目標和第一個星期的作息時間表,好讓自己生活有序。首個星期集中找工人,印傭,菲傭,part time 的也好。看YouTube 找資料,如何照料中風或行動不便人士 的技巧、如何安全地從床上扶他起身、轉坐輪椅的扶抱方法、其他適合母親的復康運動….等等。 
 
當時,媽媽已轉到復康部十天。但她每天都只可呆卧在牀上,不可下牀行走,冲涼也是被抬入浴室躺著冲洗的。每天就只有半個多小時由物理治療師帶做運動。 
 
每天與母親的接觸是透過講電話和晚上五分鐘的 Whatsapp 視像通話。母親在早上的情况是比傍晚時好的。傍晚時她的腦袋就亂了,以為自己在商場或者是在老人中心,叫我接她回家。及後,她的情況漸漸有些改善,但記性仍然很差。她卻對年青時的事物印象很深,有次我問她還記得唱什麼歌,她唱do re mi fa so la ti do,我接著唱do ti la so fa mi re do。自此這兩句歌就成為我和母親的密語 ! 
 
母親的康復治療已經是第三個星期了,但是仍然要兩個護士姑娘攙扶才可以慢行,站立時身體仍然後傾。有天傍晚在她晚飯後,我與她通電話。在她身旁的姑娘向我 “報料”,說她食得好少,甚至完全不食,有時姑娘要餵她,怕她會難復原。我也明白,母親食了”醫院餐”幾個星期,口都寡了。於是我在酒店”獄中”問身處澳洲的弟弟可否找些在港朋友幫忙,煮些有味有營養的湯,帶給母親。果然翌日他的一個小學同學,我們也是相識的,伸出援手,為母親特備有營養又十分好味的湯。他遠從海怡半島帶到荃灣仁濟醫院給母親,單程已是一個半鐘頭。 他的愛心不只溫暖了我們家人的心,湯水亦為母親提供很好的營養,和给她最大的享受!每次她都飲光。 

又過了些日子,妹妹帶來喜訊,她的朋友的印傭可以來幫我們,因為朋友的母親在兩個月前已仙遊去了。找到一個好工人,真使我們放下心頭大石。我再一次見到天主對我們的眷顧。我更有信心能照顧好母親。Alleluia! 

過了三個多星期,我再詢問醫生母親的進展,想為母親爭取早日出院。我與醫生商量,我2月15號便 ”出關” ,亦已僱有工人,若母親適合出院,我們兩人是可以照顧她的。醫生的回覆是她站立仍不穩,走路時身體後傾,一定要有人扶她。腿也沒有力,但母親對答快,維生指数 OK,可考慮出院。我心想,她躺在牀上差不多四個星期,什麼肌肉都流失啦! 

兩日後,終於姑娘來電,問我想母親那天出院,我說最好是2月16日,在我完成隔離後一天。事情就此安排了。 

出監省親

情人節翌日,2月15日,我出關啦。當日天朗氣清,景色甚美。我通知櫃台要check out。他們便派人上來替我拿行李和開動升降機,沒有他的鎖匙卡是啓動不了升降機的。

Check out 的地方不似酒店大堂,是個不足一百方呎的角落。他們核對了我的資料後,送给我一張證書,恭喜我完成了21日的隔離。跟著開門給我走。說聲再見便立刻關門了,原來這道門是後門。我出門後,是看不見裏面的, 亦不能自己開門返進去。

我感覺好像一個出監獄的人,兩手拿著行李,小巷上沒有人,沒有車輛。有一種既開心,不會再回來,但又被拋棄的心情。幾分鐘後便有架的士從遠處駛來,”唔該車我到xx巴士站吧。”  之後便乘巴士回家去啦。

媽媽出院後一個星期,我們便帶她坐上輪椅,去海旁曬太陽,欣賞久違了的風景。她的身體日漸強壯,說話聲音亦愈來愈響亮。這一切一切都是老天爺的眷顧!

好些朋友問我怎樣過這21天 。回顧一下,真是一個不短的日子。其間我沒有覺悶,反感到過得相當充實。雖然當時母親康復前景不算明朗,有很多未知之素,前路並非平坦,但我心內平安。我想主要有以下的因素和方法:
一:目標清晰,
二:每日祈禱和有靜默的時刻,
三:找有正能量,有經驗照顧老人家的朋友取經,
四:有切實目標和有序的生活,
五:有老公的支持,使我能專心一致,毋需掛慮。

後記

在港幾個月的日子轉眼過去,回到雪梨又要再面對14天的監獄風雲生活。悉尼的入境手續相對簡單, 落機後只有三兩人(他們自稱是醫生)詢問你有沒有病徵或感到不適,但無須即場檢測。旋即由特別通道登上旅遊巴士,下車後才知道將會入住的酒店。

所住的酒店雖然説是五星級,不過防疫措施相當粗疏,亦沒有提供防疫應用物品給客人,但除巨形垃圾袋外(極不環保),連一塊抹布也欠奉,最後要家人及朋友救濟,服務態度及水平與香港亦是天淵之別。

好不容易等到了出監的時刻,酒店通知下午四時後可以離去。原來全間酒店所有隔離滿期的人都收到同樣時間的通知,所以各人第一時間同時離開房間。但升降機每次只可載一人,同層約十個人要同時堆在密封式走廊中等侯升降機。我住在高層都用了半小時才可出酒店,下層旅客的情况更壞。這種防疫安排是何等荒謬、何等危險。我現在還可以同大家分享是何等幸運。

註一:原定的回程班機被國泰取消了,新的班次要加400 澳元,來回機票最後是1900澳元左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