跨越文化縫隙:澳港間的自我尋找與人類學

鄭藝超校友於博士學位畢業典禮上與導師合照
 

鄭藝超

作為一個澳洲出生嘅華人,我經常被問點解會選擇喺香港生活同讀書,甚至有啲人問我咩係人類學。其實,我當初自己都唔清楚呢個學科喺讀咩。在呢篇反思文中,我會分享點解選擇香港同人類學,並探討我嘅學術旅程。 

可能有啲師兄師姐唔太習慣我呢種寫作風格,但我希望大家能理解,喺我嘅學習過程中,我發現書面語未必能夠真實表達「我手寫我心」嘅感覺,所以我選擇用廣東話,而唔係書面中文。呢篇文章對我有深刻嘅個人意義,反映我喺唔同文化之間生活嘅挑戰。語言同文化差異經常引起誤解,我希望透過呢篇文,讓大家更了解我嘅經歷。

你可能以為,作為澳洲出生嘅我會比較容易融入澳洲本地嘅生活,但其實並唔係咁。無論係學校定屋企,我一直覺得自己似係喺監獄入面,冇人理解我。住喺昆士蘭遠北地區嘅小鎮 Cairns,班上冇其他華人,自己感到孤單,也唔覺得自己係澳洲人。我從細就唔鍾意返學,經常被人蝦,甚至要匿喺廁所食午餐。當時唔識講英文,唔知道點樣表達自己,返屋企又唔夠廣東話解釋,媽咪誤會我成日打交,唔知道其實並唔係咁。

有一日喺布里斯班讀大學嘅時候,我同建築系嘅同學研究當地原住民嘅建築。喺呢個過程中,我見到土著小朋友喺大家庭中成長,圍住親戚朋友學識攀石同釣魚。嗰陣,我開始諗,如果可以喺祖先嘅土地上生活會係點? 最終,我決定離開澳洲,追尋呢個想法。

但當時,我唔敢同父母講,因為佢哋已經為我入讀大學感到驕傲。喺家庭中,我一直係個 「聽話」嘅孩子,冇足夠嘅技能應對建築學嘅挑戰。讀建築時,每次老師批評我嘅建築圖設計,我都唔識反駁,唔知道應該點講,最後選擇放棄,唔再留喺澳洲。

返香港讀書對我嚟講,好似浸咗下咸水或者珠江咁。其他人選擇出國讀書,但對我嚟講,返香港就係我嘅「海外留學」。不過,我媽唔希望我返,因為我未完成澳洲學業、又冇錢,佢擔心我返香港,佢會冇面。當時,我完全唔明白父母嘅世界觀,亦冇辦法同佢哋解釋我喺澳洲嘅困難。

返到香港,我發現冇我想像中嘅溫暖。第一份工係同親戚做,但感覺被利用。由於我嘅廣東話唔夠好,無法好好表達自己、感覺冇人理解我,心情十分沮喪,最終辭咗工。儘管朋友話,如果繼續做會成功,但我知道呢度唔係我想留嘅地方。後來,我開始返香港科技大學旁聽人類學課程,並去廣州市南沙區做田野調查,結識咗一班來自中國大陸嘅同學,開始對本土歷史同人類學產生興趣。

當我媽同佢啲澳洲朋友講我讀人類學(Anthropology)時,佢哋唔明點解我會返到香港研究螞蟻,誤會咗 Anthropology  頭三個字母「ANT」係指「螞蟻」。而爸爸一直唔支持我,認為我所學嘅科目唔會幫助我搵到好工作,甚至覺得會令佢尷尬。有人問起我嘅時候,佢甚至話唔知道我係喺香港做咩。

我喺2009年喺廣州讀咗半年中文,之後同年八月返到香港繼續攻讀人類學研究碩士學位。終於可以喺香港讀書,對我嚟講真係一個夢想成真嘅時刻!但係,我好快發現課程對我嚟講充滿挑戰。轉咗學科之後,我一直覺得閱讀同寫作真係好難。

香港嘅大學生活同我想像中嘅精彩同有趣相差好遠,反而成日覺得自己似係困喺壓力煲入面。當時,我希望識多啲香港朋友,甚至有女朋友,但我嘅朋友圈大多係啲新來嘅大陸學生。雖然返到香港其中一個目標係提高廣東話,冇諗過反而係普通話進步得比廣東話更快。 

每日都覺得自己喺同時間賽跑,無論點樣努力,總覺得唔夠。社交圈愈來愈細,最終只剩下我同一堆睇唔晒嘅書。就好似迷失喺文字嘅迷宮入面,加埋啲新概念又唔容易理解,我時常問自己:「我究竟係唔係又走錯咗一條路?」         

奇怪嘅係,研究工作成為咗我嘅避風港。喺研究中,我似乎可以找到一種失落中嘅平靜,專心做研究變得越來越重要。可能最重要嘅體會,就係喺香港中文大學做人類學研究期間,我開始明白孤獨感對我來講係好重要嘅。孤獨令我可以集中火力,更好咁專心思考,唔受外界干擾,全心全意投入研究。其實研究唔係一蹴而就嘅過程,佢需要日積月累嘅時間去設計、收集資料、整理資料同寫作。無論係一篇論文定係一個口頭報告,最終呈現出來嘅成果,只係過程中嘅冰山一角,背後嘅努力、思考同反覆修正,先係研究嘅核心所在。

啱啱返到香港中文大學嘅頭幾日,校園太大,成日唔知自己喺邊度。我仲記得,同啲大陸同學開玩笑話,第一樣要買嘅就係爬山鞋,因為中大校園好多斜路,唔似中國大陸嘅平坦校園,學生仲經常騎單車。有一次等校巴時,一個廣州同學話我嘅廣東話聽落似80年代嘅講法,先至發現自己嘅廣東話,已經停咗喺媽媽以前喺香港嘅年代。

香港同中國大陸嘅大學生活真係唔同,我嘅日常作息亦變得亂咗。不過,啲小細節幫我更加清楚咁理解唔同文化之間嘅差異。例如,喺中國,食堂有固定時間,而香港就冇。喺香港我嘅日程經常打亂,甚至食啲下午茶餐,例如炸雞同檸檬批,當作早餐都係常有嘅事。我可以從呢個經歷中明白到香港嘅便利,但同時都體會到佢嘅後果,尤其係喺健康方面缺乏監管。

大學時無論喺澳洲定香港,我面臨咗唔少挑戰,但最終我選擇繼續努力深造,並且得到教授嘅鼓勵。離開澳洲之後,九年過咗,我喺香港唔同嘅大學進行研究,增強咗學術寫作同思考能力。

儘管如此,我最終選擇留喺香港,因為我鍾意香港校園嘅豐富資源同學術氛圍。我本來唔打算返澳洲,但有個唔可以錯過嘅機會出現。2017年,我獲邀申請一個有關華人澳洲移民歷史同文化遺產嘅「中澳承傳長廊」項目,並成功獲得博士研究位置,專注研究澳洲中山僑民資助嘅學校。喺研究過程中,我發現呢啲學校,即使喺珠三角地區,仍然係澳洲歷史文化遺產嘅一部分。我嘅研究跨越三種語言、兩個國家,涵蓋人類學、建築學、歷史和遺產等多個學術領域,最終順利完成博士學位,並獲得學術界的認可,榮獲最佳博士論文獎。一位評審曾話,佢覺得呢篇作品好震撼,係佢睇過最好嘅澳洲歷史論文。讀過我論文嘅澳洲出生華人都話,呢篇論文好難放低,幫佢哋填補咗好多知識空白。

回望過去,我走咗一條另類嘅路,呢條路帶來咗唔少改變。喺呢段經歷中,我明白咗,人類學唔單止係理論,更加係一種實踐嘅工具,幫助我搭建澳洲、香港同中國文化之間嘅橋樑,並讓我重新理解自己嘅身份,喺多元文化嘅社會中找到屬於自己嘅位置。

其實,好多香港華人,包括我嘅父母,都覺得人類學係冷門學科,唔見得有咩出路。但佢哋可能未必知道,正因為人少、競爭少,反而為研究提供咗更多嘅機會,就好似穩坐釣魚船咁,能夠輕鬆掌握有利嘅時機。而且做研究唔係一味跟隨人群,而係要去啲未曾踏足過嘅地方,睇啲未曾見過嘅事物。呢啲,都需要膽量,正如「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」。如果唔跳出舒適圈,點樣探索新嘅世界?如果唔深入理解呢個世界,點樣做到「入得其門,見得其人」,令世界同人際關係變得更加和諧?

透過人類學,我唔單止學識理解「他人」,更重要係學識理解「自己人」。呢段過程唔單止令我成為更好嘅學者,仲令我成為更好嘅人。正如一位導師所講,人類學唔係單純傳授知識,仲係教你「點做人」。呢句話深深啟發咗我,唔單止改變咗我對社會嘅睇法,仲令我重新思考人性,探索點樣成為更好嘅自己。

鄭藝超 (Christopher Cheng) 校友於2012年在中大取得人類學哲學碩士學位,他的太太高朗賢 (Kiko Ko) 則畢業於中大2011年人類學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