鑿木者言

— 林錫濤

許久之前有個同姓親戚的兒子喜歡造木工,他的父親極不喜歡地對我說:「姓林的那麼有人鑿木的!」我當然不贊同他的說法,心想:玉不琢,不成器,你幫唔到個仔,也不應妨礙個仔的興趣發展;我有兩個弟弟都有工藝才華,一個在香港更有個私人的小木工工作坊,為増加兄弟間的話題,對木工工藝早有少許涉獵,適逢校友陸汝川在North Strathfield Men’s Shed搞木工雕(wood carving)班,便欣然參加。

首先我們要了解木工的内涵,許多人會問:「木工就是以木為材料的工藝,甚麼内涵不内涵?」且聽我細細道來;木工當然以木為材料,但這工藝首分四式:1為鋸、2為刨、3為鑽、4為磨;鋸者除鋸樹外,鋸條鋸片的有 circular saw、jig saw、band saw、 scroll saw…… 等,鑽者打孔也,磨者抛光使表面平滑也,刨者較復雜,又分四式,除1刨平外,我們還有2刨角,即不用鐵釘,而以榫卯為合木工藝,是中國傳統樓房建築及家私的基本工夫,學師都要三、五、七年,不過現代有router電工具,省卻了許多人力及時間,此外3刨圓,即wood turning,是一門獨立木工學科,作品如木碗、木砵等餐具。

4刨形,是本文主題的木雕了,木雕是木工工藝最高級及最困難者,原因木雕是純雕塑藝術(sculpture)的一種,追求的是美,直接點說是「形之美」,而非講實用性,選材並非一般木頭,木質多選實木(hardwood),木的紋理配合也十分講究;作品題材也很新穎,例如陸汝川喜歡雕刻人像,而我的首件作品(如圖)是野生動物袋熊(wombat),在英國有個木雕會,是專門雕刻鳥類的。

「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。」每把好的專業雕刻刀要 A$50,雕刻刀約分四款:1為平刀、2為斜刀、3為圓刀、4為角刀,平刀是切平用,主要用於 stop cut,斜刀(或批刀)主要用於 sweep cut,角刀主要用於line cut、鑿平角及表面微處理,圓刀最重要,是用來「刨皮」的,我買了五把雕刻刀(如下圖),一把是角刀,四把是直柄圓刀,圓刀有直柄及曲柄之分,曲柄是掘深,不常用,圓刀的刀鋒另有不同寛度及曲度的尺寸;使用雕刻刀時都應順木紋而向外刨,遇逆木紋時要特別小心,寧願輕刨薄刨,否則刨多了要修補而失真。

OK!有塊木頭及有雕刻工具之後又怎樣呢?還要有人身保護裝備,工場木碎木粉飄揚,加諸 COVID-19 pandemic,妻子做了多功能面罩,另配有護眼鏡、防切手套、圍裙、耳塞…… 一一就緒就位,可以開工了。

木雕藝術的進程可分兩大步:第一步是profiling,第二步是 detailing;profiling我譯之為「定形」,即是用平刀及斜刀勾劃出物體的粗略形態,detailing我譯之為「定款」,即是用角刀及圓刀精描出物體的細緻形貌,怎樣由「定形」階段轉入「定款」階段?這就因個人的審美眼光而有異,有人較喜歡自然的拙,有人較喜歡人功的巧,有人喜歡所謂的「天人合一」,即自然與人功的妙趣配合…… 那次造袋熊浮雕,以為完工,拿了給陸汝川評賞,陸汝川說:「嘩!咁你就想收工!」於是我再與那袋熊浮雕博鬬多兩個工作天。

木雕藝術很考究一個人的耐性及毅力,妻子說極適合我;有一次齊白石被人問及:「你這麼快便劃了隻蝦,一幅畫一會兒便劃好,賣價是我一年的薪酬了。」齊白石答:「你又可知道我劃了成百上千隻蝦,才劃到今天的水準?」這是對的,雖有天才,也不是一蹴而至,藝術家的作品都是千鎚百鍊,祇不過我們看不見他們的汗水、甚至淚水吧了。

在Men’s Shed創作木雕,並非為口奔馳,可以施施然鑿,慢慢而刨,最初階段是培養自己對木雕的熱情(passion),其次是對木雕技術的鍛鍊,熱情這東西也可以祇是三分鐘熱度的,想想整天對著一塊木,而且要對著這塊木幾個月,甚至成年,真是考驗自己的能耐啊!尚好有陸汝川的細心指導,幾位同學木工的互相砌磋,那個適應期很快便消磨了。

木雕藝術其實是人的腦、眼及手的互動結晶,一邊是手持工具鑿木,一邊是用眼凝視鑿點的紋理結構,一邊是腦在思考怎樣才能雕好雕靚,與佛家所說的「身口意」三業有異曲同工之妙;一會兒靜默沉思,一會兒揮鑿勤攻,一會兒躊躇滿志,一會兒死狗一條(因為鑿壞了要找陸汝川幫忙補救),其中苦樂,非文字可以盡達,至於能否造出有形有款、上得廳堂的作品,就要考驗藝術家的自我修養了。